时间不知不觉,到了2025年的最后一张月份牌,日历翻到最后薄薄几页,再一抬眼,已是一年岁末。这念头轻得像窗格上第一片试探的霜,来不及细想,整个人、整颗心,便已教这十二月拥了个满怀。拥得不紧,却是裹着暖意的、满溢希望的周全。
冬日里雪是不可少的,遥远的记忆中雪往往是夜半来的。晨起撩开帘子,才见天地已换了衣裳。雪拥着窗,是那种蓬蓬的、厚厚的“拥”,将平日伶仃的窗棂勾勒得浑圆了,像个旧式信笺上温润的蜡封。屋里便格外的静,也格外的暖;那暖不光是炉火烘出来的燥热,也是雪光与岑寂交织成的一件无形的裘,轻轻裹着你。
这静,便让那香有了形迹。不知是哪一株性急的腊梅,隔着墙,将一缕幽香送了进来。那香不是扑面袭来的,是一丝一丝的,在清冷的空气里慢慢地踱步,带点儿孤傲的甜,又掺着些凛冽的苦。人在房间里正看着书,或只是静坐着,它便来了,攀着你的鼻息,直落到心坎的某个角落里,倏地化开,引你去做一个辽远的、沾着霜色的梦。梦里或许没有具体的山与水,只是一片朦胧的、清朗的意境,仿佛自己便成了古时那个“梅妻鹤子”的人,在无边的洁白里,守着一树寂寞而丰盈的花开。这梅香入梦,梦也成了冷的、香的,醒后齿颊间犹存着那点虚虚实实的芬芳,倒分不清是梦着了梅,还是梅走进了梦。
于是,这十二月的光阴,在我眼里,便成了厚厚一沓铺开的素笺。风是那最任性又最多情的诗人。你看,它在覆雪的屋瓦上写下起伏的平仄,是长句;在疏落的枝桠间,刻下嶙峋的顿挫,是短章。它掠过结冰的池塘,冰纹便是它即兴的律绝;它摇动檐下的风铃,叮咚声便是它押的韵脚。长长短短,仄仄平平,无一字着落,却满纸都是诗的情绪。这风写的诗,不消人去读,只消去听,去感觉——感觉那短的是光阴的馈赠,长得无边的,是向阳的期许。
我常在这岁末的窗前出神。想着三百多个日子,是如何从指缝里、从茶烟里、从一次次的晨昏交替里,这般“不知不觉”地溜走的。它们也曾如新雪般鲜明洁净,终也渐渐融化,渗入生命的土壤里,有的滋养了根须,有的便无声蒸发了,只留下一片潮润的痕迹。岁末总让人生出沉淀的从容与展望的期许。像面对一封即将写完的长信,写过的,已力透纸背,尽是收获;而未落的几笔,却愈加珍重,也愈加笃定了。
夜色安安稳稳地笼罩着。我忽然觉得,这“不知不觉”,或许并非怠惰,反是一种馈赠。岁月是一条河,我们皆是行舟的人,一味盯着遥不可及的入海口,便会错过了两岸的雾凇、梅影与风中清唳的雁行。这十二月,这岁末的回廊,正是教人系舟暂泊,看看自己水中的倒影,听听自己心跳的节拍,与即将告别的昨日,温存地、安静地,饮一杯辞行的酒。
寂静的夜,有些沉,点点的星,却也清亮。它不催人,只是在这平平仄仄、短短长长的诗行间,落下了一个圆满的、带着暖意的句点。我知道,很快,连这一点也会被新的风声唤醒。但此刻,且让我拥着这一窗宁静,一梦梅香,做这岁末光阴里,一个最虔诚的读者,与最坚定的序章罢。(高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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