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近日对着镜子刮胡子,无意中发现自己两鬓竟长出了一些白头发!想到自己已近知天命之年,竟已悄然到了古人所说的“始二毛”的年岁了。
犹记得年轻时读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其中有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每想此句不觉惊诧:难道我已养成老年人的思维了?因为,我常常不由自主回忆年少时的往事,回想那时的春花秋月,那时的暮雨朝云,那时的人间四月天,那时的八月秋高风怒号……
法国小说家马塞尔·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说:“唯一真实的乐园是人们失去的乐园;唯一幸福的岁月是人们失去的岁月。”怀念旷野的秋风掠过枯草和罅隙,发出天籁之响;怀念那时的泥土和青草的芳香;怀念那时平冈细草鸣黄犊;怀念那时陌上桃花开……
我幼时的生活大部分时间是快乐的。我的家在江淮平原上一个小村庄,村庄四面环水,东西南北各有一条出村土路。多少年来,村庄上发生了许许多多的故事,有悲伤、有辛酸、有欣喜、有感动。秋冬时节,村庄像被打翻的墨砚,泼洒出一片苍黄与赭石的底色。我常扒着土屋糊着旧报纸的木窗,看窗棂上的冰花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听风穿过屋檐下的冰凌发出“叮咚”脆响——这萧瑟里藏着一种粗粝的生命力,让年少的我总忍不住把额头贴在冰凉的窗玻璃上,任思绪顺着风的轨迹飘向远方:或许多年前的某个冬日,也曾有个如我这般的孩童,在同样的风声里遥想金戈铁马、古道驼铃?这片古老的黄土地,几十年前,几百年前,发生过多少神奇而动人的故事呢?应该有杨柳依依,也应该有古道商贾,更应有晨起征铎抑或是鸡声茅店。这一片平凡而又神奇的土地,是我的故园桑梓、梦萦魂牵!
我决定在某个深秋的下午,一定要到故乡的田野间去走一走、看一看,去找寻儿时的记忆碎片,重温那时的快乐时光!那些流水潺潺的小沟渠呀,今天还在不在?怀念那时与伙伴们在那里俯身钓鳝逮鱼的快乐时光,那些清亮亮的渠水里,似乎还映照着我和伙伴们当年那快乐的身影。那村东俗称“东湖地”的农田现在还种芋头吗?回想那时与二三伙伴执小锄、跨小筐,去刨拾人家芋田里收剩下的芋头,那时,谁要是有幸刨到了一个硕大的芋头,能为此兴奋欢欣好几天!那庄上的柳村、榆树、槐树、梨树、杨树们,你们还在吗?你们还记不记得,那时我们这群十二三岁的熊孩子,为了搜寻一种生长在树杈间名叫“洋辣罐”的昆虫暂居壳(它状如雀卵且光滑坚硬),几乎搜遍了全村的树木乃至树的每一个树杈。
夏夜,我与爷爷一起把他那张用杂木与麻绳制作的凉床抬到村西头打谷场上,支起了蚊帐。这时,同族的二伯也早已把他的凉床抬来了,并且点燃了驱蚊的火堆,那火堆散发着蒲黄、杂草和牛粪混和着的气味,挺好闻。爷爷与二伯点起旱烟袋,美美地吸着,谈论着农桑之事。打谷场上烟雾缭绕,天上繁星点点,清风徐来,凉爽宜人,我躺在爷爷的凉床里,耳听着四围的夏虫唧唧,在蒲黄、杂草和牛粪的气息中渐渐沉入梦乡。
最有趣的还是跟随三叔去逮鱼、钓鳝。三叔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他用抄网在村周围的沟渠水塘里纵横驰骋“扫荡”,不到半天光景,就能捕到七八斤杂鱼,有鲫鱼、鲤鱼、黑鱼、麻姑锥……最有体验感的还是去钓黄鳝,一手拎着蛇皮袋,一手拿着钓钩,在稻田埂上或沟渠埂上搜索着黄鳝洞,如果看到洞口有新鲜爬痕或有成堆白色泡沫的鳝洞,那么可以断定洞中必定有“大货”,伸钩进去,必定会“吧唧”一声凶猛中钩,一条黄澄澄的鳝鱼就被钓了上来。还有一种乐事是跟着三叔去捡水鸟蛋,在农村水田或芦苇茂密处,常有一种叫声似“咯噔”“咯噔”的水鸟爱在那里做窝筑巢,我们通常叫这种鸟为水鸡。记忆中常见三叔穿着胶衣,下到齐腰深的水中,拨开茂密的芦苇,向着那长着茂盛菱角秧、鸡斗秧的苇丛深处大步迈过去……
三十年过去了,故乡的人文、地理、风物早已物是人非。村庄北部,一条高速公路穿农田而过,将我记忆中的故乡田野轮廓完全打破,田野四处的沟渠、水塘、树林再也没有了记忆中的模样,只有那沟渠内叮咚作响的流水声似乎还有点耳熟,似乎还在娓娓讲述着那些快乐的时光……(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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