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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丨无言的叮咛
  • 时间:2025-11-06
  • 编辑:田庆伟
  • 我总在秋深露重时想起那座马蹄钟。


    它静立在父亲床头,棕褐色的木壳悄然布满岁月的刻痕,白色刻度盘爬满了细密的裂纹,玻璃罩后的黄铜指针,永远停在了凌晨四时整——那是见证父亲青春的明镜,是我记忆里永不日出的黎明。


    七八十年代的淮河两岸,天光总是醒得矜持。我蜷在被窝,嘴角带着笑,正在梦乡盘算昨日赢来的玻璃弹珠。父亲在我脸上轻轻拍了两下,低声问:“我今天上街,你去不?”“去。”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毫不犹豫地点头。那时的周末,我最喜欢、最期盼的就是去二道河农场以外的地方“看看世界”。


    天未破晓,父亲已将馒头夹上酱豆用纱布包好,塞进我的绿书包。两筐菠菜码得齐整,叶尖悬着露珠。他蹲下身深吸一口气,“嘿”一声站起,扁担立刻弯成一道惊心的弧,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他调整肩上的位置,随即迈开脚步。他深蓝色的裤脚渐渐被露水打湿,黑色布鞋在土路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我跟在后面跑着跳着,到轮渡的六里土路,他回头催促我几次,自己却未歇一口气。扁担的颤声、箩筐的轻晃、脚步的起落,宛如一首协调且富有节奏的晨曲。


    八公山新庄孜矿门口周末集市人声熙攘,听说菜是二道河农场的,很快便卖完了。这时父亲才敢松口气,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他说有时到中午都卖不完,今天算例外。那天我们挣了十八块多,他在集市口给我买了一根刚出锅的油条,自己却没舍得尝。回想起来,我的眼眶仍会泛酸。我们蹲在角落吃完早餐,把扁担和筐寄放起来,父亲带我走进一家代销店,经过精挑细选后,买下了那个年代堪称“豪气”的马蹄钟。看着他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手绢,打开层层包裹数出的四十八元,那不知是多少个凌晨负重往复积攒的辛苦。


    从那以后,家人的时间被精确而清脆的钟声掌管。我们兄妹三人上学再未迟到过。多年来那声音一直陪伴,像父亲无言的叮咛。


    当阳光漫过窗台,父亲用那斑痕深烙似岁月图章的手背,拂拭它的浮尘时,我仿佛又听见——滴答,滴答,铛!铛!铛!这是父亲踏碎晨露的脚步声,是扁担弯成弧线承重时的呻吟,是父亲挑着担子汗湿衣衫的背影,是他回头时目光里的慈祥,是晨雾朦胧中跃跃欲试的朝阳。望着他脸上的沟壑,忽然懂了。儿时记忆深处吸附的过往,除了他挑过的担子、走过的路,更有背后无数沉默的瞬间,悄悄垒成了我心中的山峦。山不高,却足以教我看清生活本来的模样。


    我知道钟会停摆,但爱不会。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默默地在我身边继续滴答。你报时辰,我报恩情。(邬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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