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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丨在秋光里找寻自己
  • 时间:2025-10-30
  • 编辑:潘冬
  • 日历又翻到重阳节了,这便想起古人来了。他们过重阳,是何等郑重而风雅的事。这个节日,是要“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的,那茱萸的辛烈之气,想来是可以驱散这深秋的寒与旅途的寂的;也是要就着菊花饮酒的,那酒里,怕是融了太多的离愁别绪与光阴之叹。陶渊明是爱菊的,他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何等洒然出尘的境界。那东篱下的菊花,在他眼里,怕不单是花,而是寂寞生活中的一点慰藉,是独立于萧瑟秋风中的一种风骨。


    我出了小区向远处的小山丘走去,一条斜斜的、往上爬升的坡路。平日里走,倒也不觉得什么,今日却分明感到脚步的滞重,气息也微微地急促起来。路两旁是些老槐树,叶子已落了大半,剩下些疏疏朗朗的枝条,将那灰蓝的天,分割成一片片零碎的画。阳光是有的,却没什么力气,淡淡地照下来,像一层凉薄的、透明的蜜,敷在冷硬的石板上,也敷在行人的肩上,并不添多少暖意,反倒衬得这秋光愈发地清寂了。这路旁也有零星的野菊,小小的,黄得有些黯淡,在风里怯怯地摇曳,是无人赏玩,也无人为之饮酒的了。


    我的登高,是没有茱萸,也无酒肴的。只是这么一个人,默默地,一步一步,将自己挪到这高处的风里来。坡路的尽头,是一片小小的土冈,站在这里,可以望见底下那一片鳞次栉比的屋顶,灰的,黑的,参差错落,像一片静默的、凝固的波浪。更远处,有一条河,应该是我们的淮河,在日光下,像一条懒懒躺着的、失了光泽的银带子,动也懒得动一下。平日里扰攘的市声,传到这里,也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嗡嗡的声音,仿佛隔着一重厚玻璃看世界,一切都远了,淡了。


    风是大了些,直往人的脖颈里钻。我拉紧了衣领,忽然便明白了古人为何要“登高”。或许不独是为了避灾禳祸,更是在这身体的攀升与视野的开阔中,求得一种心灵的疏解与超脱。人陷在尘世的网里,被琐屑的烦恼层层缚住,是容易气闷的。于是需要这样一个日子,一个名目,将自己从日常里拔出来,放到一个更高、更空旷的地方,让那浩荡的天风,将胸中的块垒吹得松动一些。俯看那来时的路,那栖身的城,平日里觉得天大的事,此刻望去,也不过是茫茫中的一芥罢了。


    然而,超脱终究是片刻的。风一停,脚一站稳,那被暂时搁下的思绪,便又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我想起我的祖父来。他晚年时,也最爱在这样的晴日里,搬一把藤椅,坐在院中晒太阳,一坐便是半日,不言不语的。偶尔从衣兜里拿出一把花生米,然后用擀面杖把花生米碾碎,慢慢地放进嘴里。那时我不懂,只觉得安静得很。如今我站在这高冈上,吹着和他当年所吹的并无二致的秋风,才恍惚懂得,他那不是在晒太阳,他是在默读自己的一生,那阳光底下,怕是满满地写着两个大字:寂寞。少年时的激荡,中年时的奔波,都像这脚下的城市喧哗一般,远远地去了,淡了,只剩下这满身的秋意,与无言的落日。这登高所见的空旷,于他而言,或许不是超脱,反倒更衬出了那份无人与说的苍凉。


    夕阳终于要落下去了,西边的天脚被染成了一片橘红,像一块将冷的炭。那光,不再是透明的蜜,而是浓稠的、带着怅惘的赭色,涂抹在屋顶、树梢和我的脸上。是该下去了。转身走下土冈时,步子竟比上来时还要沉些。高处的好处,是让你看清了世界的阔大与自身的渺小;高处的坏处,是当你看清之后,终究还是要回到那渺小的自身里去。


    回到小区,家家户户的窗子里,已透出温吞的、黄白的灯光。那光晕在渐浓的暮色里,显得分外安详。我忽然不再去想那古人的茱萸与菊酒,也不再深究那超脱与寂寞的辩证了。我只是慢慢地走着,走向那一窗属于我的、等待点亮的光。这人间烟火,这平实的归宿,或许才是抵御这千秋万代、循环不已的秋寒的,最让人踏实的东西吧。(高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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