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送给我一罐蜂蜜,并告诉我:老家的父亲养蜜蜂,这蜂蜜很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甜,但绝对保真。
一个很朴素的塑料瓶,跟随朋友几乎穿越半个中国才到了我手里,沉甸甸的,蜂蜜已呈半结晶状,淡黄色的颗粒附着在瓶口,打开盖子,能闻到淡淡的花香……我很惊喜,迫不及待尝了一口!
十几年前,我的父亲也是养蜂人,我可是在货真价实的“蜜罐子”里长大的,包括我这土里土气的名字,也跟父亲的副业有很大关系。在高中时遇到一个以单字“蜜”为名的女同学,一问,原来她爷爷是养蜂人!自从家里的蜜蜂出了意外之后,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蜂蜜了,今天,熟悉的味道让我忍不住想起小时候关于养蜂的趣事。
那时候特别怕夏天,因为夏天的是收蜜的高峰。从给蜂箱去掉“保暖衣”开始,油菜花、槐花、漫山遍野的荆条花陆陆续续开放,小蜜蜂们就要忙碌起来。我们一家的生活节奏也跟着一起动起来:放学后看父亲加工巢框、巢础,我会忍不住帮忙,小小年纪就成了熟练的小帮手;蜂王“成年”后就要分家,分家方式简单粗暴,幼王直接带着队伍“出逃”,只要别跑远、没上树,就算父亲不在家,我和母亲也能想办法让它们乖乖回巢。
也有我们搞不定的时候。有一次蜂王带队伍飞到了屋后大杨树的树梢,树干有两人环抱那么粗,我和母亲实在没办法了,又怕耽误太久它们跑丢了,只得求助邻居二牛。二牛和父亲年龄差不多,瘦小,身形灵活,也有过几年养蜂的经验,二话不说就爬上了树,我们则站在房顶准备递工具。谁知蜂王选择的树枝实在太细,把树枝压得摇摇欲坠……很快,惊险时刻来了——二牛在接工具的时候,筑有蜂巢的树枝断了,那一团蜜蜂结结实实全砸在他头上!可怜二牛还是个光头呢,等蜜蜂再次起飞跟着蜂王找落脚点的功夫,他的光头上已经是一头肿包!过程很滑稽,围观者都想笑,又不能笑,否则的话那就太不厚道了。
父亲那时候在矿上工作,上半天班,下班了还要下地,收蜜总是趁午休。大夏天,暴晒的中午,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蜜蜂也比较狂躁,那个时间段特别爱蜇人。父亲已经习惯了被蜜蜂包围,很少把草帽上的防护网放下来,左右只要他一放防护网,那就相当于拉响了警报器,我立刻清醒,撤回房间里往外瞅,怎么喊我都不敢再上房顶取蜂巢——我真是被蜇怕了,疼就不说了,最怕那个肿法,七八天才能消!
高一开学前一天,中午一家人在院子里收蜜,我却选择躲在屋里“避灾”。少了我这个爬上爬下的“传递员”,很快就忙不过来了,眼看父亲要发飙,我才磨磨蹭蹭去帮忙。
“我是你东家,不要蜇我”……我心里默念了一万遍,谁知刚上到房顶,一只小蜜蜂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就冲进我脑门上的头发里!挨了蜇的额头跟往常一样,没到十分钟就肿起来,连带着本就不大的眼睛,直接肿到睁不开!
我感觉自己倒霉透了,第二天可是新生开学的日子,老师怎么看我?同学怎么看我?眼泪却只能往肚子里咽——真不能哭,对于这样的肿痛,眼泪没有杀菌消炎的作用,反而会让症状加重!
真的是硬着头皮去报到的!我尽量用深色眼镜来遮挡,假装无所谓的样子,我想象着陌生的同学带着万分的好奇心跟我打招呼、问我怎么回事时,我就大大咧咧笑说“被自家蜜蜂蜇了呗”……
可惜,面对我奇形怪状的额头时,同学们谁都不问、谁都不提,无一人与我对视,甚至他们会在我热烈的、充满期待的眼神中,像做错事一样慌乱地低下头!
谁能懂我当时那种被同情、被孤立的无助感?一星期后,军训最后一天,我额头的肿还没有全消,但眼睛基本恢复正常了,班长小心翼翼地问我:还痛吗?害怕你自卑,我都不敢问!围在一起的同学哄然大笑,误会终于解除了,他们终于拿我当正常人了!
奶奶去世那一年,蜜蜂得了什么传染病,一夜之间,院子里和屋外的道路上,密密麻麻都是蜜蜂尸体,父亲几十年的养蜂知识还没机会用,红红火火的“产业”就此败了。蜜蜂是父亲和大伯分家时,奶奶给购置的。大伯对蜂毒过敏,只养了不到两年,父亲的那两箱,最多时变成了八十箱,村子里最早的几个养蜂人,都是父亲带出来的。
后来我们姐妹都飞走了,怕父母在家无聊,就劝父亲重操旧业,可父亲说,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都是跟奶奶有关的,这就是天意,没心境了。(苏蜜桃)
皖公网安备 3404030200030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