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一个炎热的中午,奶奶在炕上午睡,我睡不着,就在奶奶衣柜里乱翻——那个衣柜里有很多好玩又实用的手工品,都是奶奶亲手做的,翻奶奶的衣柜简直就跟挖掘宝藏一样。那天,除了我经常见到的首饰包、钱袋、香囊,在衣柜的最底层又翻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包袱,打开一看,是一件深灰色长衫。小小的好奇心让我特别想知道长衫的来历,便忍不住去问奶奶。
奶奶看见我手里捧的东西,眼睛里微微泛起泪光,奶奶接过那件长衫轻轻抚摸着,跟我讲起战争逃难时代,她和爷爷的故事。
爷爷生于1917年,牺牲于1946年。爷爷二十岁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见到了年轻的奶奶。奶奶相貌出众,身材高挑,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爷爷是个文化人,有公职,长得俊朗,身形魁梧,家庭富足。他们算是一见钟情,正好又门当户对,于是在奶奶七叔的撮合下,他们成亲了。奶奶说起成亲时的场景,爷爷骑着高头大马去接亲,奶奶是最漂亮的新娘,坐的轿子也是最风光的一顶。婚后,爷爷工作的地方离家有20公里,但爷爷依然靠双脚每三天回家一次。在他们短暂的相处中,爷爷没对奶奶讲过一句重话,一直互敬互爱。那天我翻到的长衫,正是他们成亲后奶奶亲手为爷爷缝制。
可惜爷爷还没有机会穿,日本发动了战争,他们安稳的日子便不复存在了。战争让百姓流离失所,鬼子隔三差五的大扫荡阻断了爷爷回家的路,爷爷回家要翻山越岭,不得不脱下了长衫;身怀六甲的奶奶在家中留守,三天两头随族人逃难,夜宿爬满蛇虫鼠蚁的山洞、庄稼地,大伯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出生了。如此持续两年后,爷爷见动荡不安的状况未有好转,正赶上有部队经过,便托人给奶奶捎来口信说跟部队走了,自此音讯全无。
爷爷在外生死未卜,家中财物早已被鬼子扫荡一空,奶奶一边努力守住她和爷爷的家,一边想方设法打听爷爷的消息,盼着爷爷能活着回来。最初的几年,只要有人从外地回乡,不论是做买卖的小商小贩还是从前线跑回来的逃兵,奶奶都会去找人家打听爷爷的消息,问问外边什么情况,问问爷爷的部队打到哪里了?直到多年后烈士证明和抚恤金送到了奶奶手上,奶奶都不信爷爷真的回不来了。
我记事的时候,奶奶患有心绞痛,父亲说这病因就是爷爷。翻出长衫的那天,奶奶对小小的我说了很多我当时听不懂的话,她说:“好好的一个人,走的时候那么健壮,我真不相信他就那样死在外边了,又没有找到尸首,凭什么说他不在了……”
奶奶这一生,整整等了60年,相对于她和爷爷短短五年的共同生活,等待的日子太过漫长,而直到她去世时,都不愿意听别人说爷爷真的死了……
奶奶去世后,我一直在想,能支撑六十年等待的是什么?我想大概就是常说的爱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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