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七夕最早的印象,来自姥姥家四方小院里的一个黄瓜架子。那时我才长到刚记事的年纪,许多关于姥姥家的回忆,都已随着年月的流逝而逐渐凋零,唯有那一架子葱郁的黄瓜藤,依旧在我脑子里肆意疯长,屡经时光雕琢而愈发清晰。
乡下的生活虽远不及城市来得精彩,却也不乏乐趣,每当夕阳在一片虫鸣声中隐去,我就会和小伙伴们一边打闹一边告别,约好第二天在哪里碰头,然后在依依不舍中往家里走。还不待我溜进家门,就能闻见饭菜的香味从门缝里溢出来,勾得我涎水一阵流,每当我满怀期待推开厨房门,就能看到姥姥有些佝偻的身影在散逸的炊烟里忙进忙出,见我回来,她总是先放下手中的活计,过来看看我有没有在玩闹中磕碰到哪里,见我没事就笑着揉揉我的脑门说:“饭快好咧,洗个手外面等着去,省得这满屋子的烟给你这小皮猴熏出个火眼金睛来。”
等晚饭过后,姥姥把家里收拾停当,就到了我最期待睡前故事环节。冬天是在温暖的被窝里,夏天是在清凉的小院中,无论何时何地,姥姥总有说不完的故事,神话志怪、妖鬼狐仙、乡野传说无所不包,那一声声因上了年纪而稍带嘶哑的乡音,为我稚嫩的童年织就了一个个七彩斑斓的梦。即便时至今日再回味起来,我依旧难以想象,像她那样一个上了年纪的乡下老人,是如何在脑袋里记下这么多精彩故事的。正所谓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姥姥的故事听久了,我也依葫芦画瓢同小伙伴们讲下故事,虽然常因为记性有限而错漏百出,但胜在天天有得讲,久而久之也混成了乡下孩子们中间的故事大王。
有一回,我从姥姥那里听来了牛郎织女的故事,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我既惊叹于牛郎织女仙凡之恋的神奇,又伤感于二人只能在天河两岸遥遥相望,于是捎带着对始作俑者王母娘娘这等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也气恼了很久,后来听得每年七夕节会有千万只喜鹊搭成桥让二人相会,又不由得高兴了起来,总不过是小孩心性。这个故事后来不免也被我添油加醋给小伙伴们大讲特讲了一番,待到大伙儿听得尽了兴,纷纷约好七夕节那天守个夜,偷听那牛郎织女碰面到底说了些什么。总之,从那时起我就惦记上了七夕节牛郎织女的鹊桥会,偷偷翻出姥爷枕头底下的阳皇历,拿着铅笔头在上面写写画画,盘算着七月初七什么时候到来。
盼星星盼月亮,终归还是等到了七夕,那天下午我早早就回了家,匆忙扒拉了几口晚饭,就跑到院子仰着头开始寻找牛郎织女,甚至舍不得眨一下眼睛,生怕错过了他们相会的画面。那日天公也算作美,大片天幕上几乎寻不到一丝云彩,满天星辉在月亮冷清的光芒映衬下显得格外柔和,我仰着头望啊望,望到脖子都发酸发麻了,非但没有看到牛郎织女,甚至连一只赶去搭桥的喜鹊也没见着。姥姥端着凳子走过来,领我到黄瓜架下面坐下,告诉我说:“现在凡间人多,那牛郎织女怕羞,要等到夜深人静了他们才会见面,你先坐着慢慢等。”于是我就托着下巴在黄瓜架下面坐了下来,月光从密密麻麻的黄瓜叶缝隙间游了下来,在我身上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几根调皮的小黄瓜炫耀着全身上下的尖刺,随着微风肆意晃动,散发出一阵淡淡的青草香味,风渐大时,那细密的小刺几乎扎到我的脸颊,姥姥就坐在我身旁拿着那把泛黄的蒲扇对着我轻轻扇啊扇,似乎把一整个七月的暑气都驱散了,于是我就这样坐在凳子上睡着了。
我终于还是在睡梦中见到了牛郎和织女,那牛郎牵着水牛挑着孩子,踩着一块块白云追赶飞在前方的织女,那织女的衣服真是漂亮极了,可惜我只见到一个背影,于是我连忙对着他们大喊:“等等我啊,我还没有听到你们说话呢!”突然姥姥的声音打断了我:“让谁等你呢小懒虫,太阳都照屁股啦,快起床吧!”我睁开眼睛一看,哪还有什么牛郎和织女,不过是那张熟悉的床罢了。
在后来的年月里,我离开姥姥家去了很多地方,经历过很多次七夕,却再也没有做过那样的梦,也不见了那样和我说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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